今日观点!他乡是故乡 守候在最后一抹夕阳处的一千零一夜 | 我苏特稿

我苏网讯8月,新疆克州迎来了一年中屈指可数的好时节。两天前,这里刚刚下过一场大雨,20ml的降雨量几近占到了全年降雨量的五分之一,甚至干冽的空气中也开始有了丝丝水汽。

这座坐落在新疆北疆最西端的城市,被称为“万山之州”,光秃秃的山上厚土堆积叠石耸立,浓淡不同的黄褐色峰峦勾勒出城市的天际线。与人们对于牧区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想象不同,土壤的力量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在早些年当地口耳相传的标准中,平均每平方米生长出三棵植被的土地,便可被称之为“草原”,是生态保护的重点对象。

“我们爬上医院楼顶向四周望,一片荒地,阿图什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建造的,过了这个季节风沙就会呼呼地吹过来。”


(资料图片)

“我们乌恰县一共三纵三横的街区,走得远一点就到吉尔吉斯斯坦了,我们发朋友圈喜欢走到边上一点的地方再开定位,那样就会显示在边界线。”

“往阿合奇县要坐7、8个小时的小客车,石子路,大巴开不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颠得呀,车窗一开,边坐边吐。”

阿图什(区)、乌恰县、阿合奇县,这三座在大地褶皱间钻出来的小城,正是江苏负责对口支援的地方。2019年,克州地区GDP排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最后一位,159.05亿元的数值堪堪还不及倒数第二的一半。来自东部的江苏援疆干部人才最初对于完全不同的生存环境多少感到不惯,却还是在这片戈壁滩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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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出众的援疆干部,会被授予“吴登云式”干部的荣誉称号。在乌恰县人民医院,“吴登云”这个名字,却是一种具象的存在。

年逾八旬的吴登云依然在乌恰县人民医院值守

“最需要的还是人才。”已经在这里留守了近60年的吴登云见证了时代的变迁与发展,迎来送往了一批批援疆干部。1963年,吴登云第一次来到克州地区行医,与家乡江南稠密熙攘的人口不同,牧民们和羊群一样散落在稀稀疏疏的草地上,生病了抓点草药或者硬抗,空无一人的医院成为了摆设。为了给牧民看病,他只能骑着马奔走在零星的村落之间,背着行医囊,装上水和馕,一走就是月余。自这以后,援助克州地区的医生们便有了“巡诊”的传统,无论多大牌的医生,都必须参加巡诊。

年逾八旬的吴登云上次跟着队伍一起下乡巡诊,是在2个月前,乘着县医院的新车。与曾经的马背行囊不同,现任江苏常州第十批援疆医疗队队长,乌恰县医院院长,来自常州第二人民医院的周栋为医护配备了巡回医疗车,车上的种种检查设备一应俱全,实现了各科检查的全覆盖。遇到疑难杂症,甚至可以直接通过巡回车与县医院连线,完成更为细致的检查和更为妥帖的诊断。

在江苏援疆医疗队的帮助下,这样的义诊活动仅乌恰县人民医院今年便已经开展了18次,覆盖了波斯坦铁列克乡、膘尔阔托依乡、托云乡等乡镇的6000余人次。

由江苏对口支援新疆克州前方工作组修建的人民医院大楼

在更高一级的克州人民医院,任院长助理兼泌尿外科主任的杨杰正在跑前跑后张罗着三甲医院的复审,他兴奋地告诉来宾,今年,他们泌尿科的病区终于没有了空床。2020年3月,美国医学博士毕业的杨杰跟随老师宋宁宏的脚步,从江苏省人民医院来到克州进行“组团式”医疗援疆,在此之前,他无法想象,这所市里唯一的三甲医院,面临的最大问题竟不是一号难求,而是缺少病人。

“整个克州地区当地水质较硬,而且水中异常的矿物质及杂质较多,如果直接饮用,很容易造成结石病的发生。”泌尿外科,是克州地区各医院最忙碌的科室之一。但哪怕如此,在杨杰他们到来之前,克州人民医院泌尿外科病区,仍有三分之一的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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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州人民医院泌尿外科的院墙上,用大字和图片张贴着无数媒体对于相关团队和手术的报道,并不时穿插着克州当地名人与医护人员的合影,很容易被初到医院的外地人视为“面子工程”,但这却是杨杰到来后做的一项重要工作。

克州地区,是柯尔克孜族聚集的地区,人口占比近80%。他们喜欢浓郁艳丽的花色,在实行汉语教学之前,柯尔克孜族语言是当地的日常语言。有着典型南方人长相,夹杂着江南口音的腔调,使用着一些纯白色机器的江苏援疆医生,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值得信任”。哪怕曾经实现全球首例横跨5000公里的5G超远程机器人手术的杨杰,也不得不面临这个问题。一名本来配合度较高的柯尔克孜族大叔,听说竟然是“机器人”为自己手术,吓得连连拒绝,紧张得连手术都不做便想出院。

杨杰录制5G机器人手术的科普视频

为了让更多当地百姓转变这样的思想,不再一味“拖字诀”地把小病拖成大病,杨杰把各种“背书”科室走廊内挂满了墙。来自江苏的援疆医生们牵头成立起克州地区泌尿男科联盟,用类似“网格员”的形式,与市县医院建立起一套承上启下诊疗和科普系统,一位医生一位护士联系一个医院,一方面与下级医院共同下乡,以民族语言和汉语进行双语科普;另一方面通过远程连线,把医疗资源送进“最后一公里”,不仅可以与卫生院连线会诊,甚至具体到提供病人的诊疗方案和每天用药。

乌恰县人民医院正在进行的一场远程会诊

这样细微的改变每天都在这片土地上一点点发生,并最终汇集成一种破土而生的力量。康复医学、血液疾病科室,放疗中心、高压氧科,高水平PCR实验室在克州从无到有,外二科、无痛肠胃镜中心等等科室在乌恰开设运行,阿图什的乡镇卫生医院开起了中医馆,“挂号在克州,看病在江苏”的江苏知名医疗专家对克州患者“零距离问诊”和“远程检查”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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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位远道来到克州的外地人,都会被当地的亲朋好友告诫一个常识性的习惯,“尽量喝瓶装水,少喝烧开的自来水”。对于当地人而言,“水”同样是需要解决的“大问题”。相对富裕的家庭,孩子们每天拎着桶装水上学,对于贫寒的家庭,河里打上的水通过静置-煮沸的简单办法,也能勉强饮用。

这个问题在今年5月得到了彻底的解决,一代代人带水求学的记忆演化为时代的烙印而终结。江苏投入2740万元帮助抵边乡村中小学建设安全饮水系统,同时翻新了老旧教室,修建了运动场地。净水装置覆盖每一层教学楼和食堂,能饮用的天然水带着鲜有的潮湿水雾,从自来水管里汩汩流出。

对于乌恰县黑孜苇乡中学的孩子们而言,在刚刚过去的半学期里,学校里的“新鲜事儿”远远不止这么一点,不仅学校里的美术室、书法室相继投入使用,三楼的录播教室更是成为了他们看见外面世界的窗口。

乌恰县黑孜苇乡中学新建的录播教室

在这间48张弧形课桌、3块液晶显示屏、一台多媒体操作台、智慧黑板、52部平板电脑以及希沃授课系统软件组成的教室里,孩子们每周都与千里之外的常州多所学校连线,同上一堂课,分享彼此的感受。

今年七年级的阿依达娜·卡特力江是这些孩子中的一员,在半年前,她迎来了一位来自江苏常州的英语老师。

阿依达娜·卡特力江(右四)和她的同学趁着暑假来打扫新宿舍

“他每天抓我们背单词,第二天会考听写,一直到做错的全部学会为止。”“之前总是偷懒,他来了之后我们都不敢了。”面对镜头,处在“叛逆期”的女孩子一股脑诉说着这位“80后”常州老师王咏皓的严厉。但如果问起她最喜欢的老师,她的答案却依然是这位严厉的王老师。

通过半年的学习,阿依达娜·卡特力江的英语成绩大幅度提高,从原来的四五十分,涨到了如今的八九十分。伴随着地区的发展,牧民们的观念也逐渐开始转变,从最初的不愿意上学、考个家门口的职业学校就行,到如今更多追求进入高中或者内地读书。而王老师帮助她提高的这四五十分,对于中考后分流50%的压力而言,无疑是一张通往未来的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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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孩子们渴望着长大后到新疆以外的地方看看的想法不同,来自阿合奇县的中山大学大一女生玛丽亚却已经决定毕业后“要回家”。如今正值暑假,玛丽亚趁着休息来村子里的餐馆兼职做服务员,帮忙支援阿合奇县的无锡援疆工作组招待外地来客,端上一盘盘地道的家乡味道。面对各式各样的问题,她总是抿着嘴笑,并用“您”的敬称称呼每一位来宾。见识过东南沿海的繁华模样,在玛丽亚眼里,他们是来帮助家乡发展的贵客。

中山大学大一学生玛丽亚帮忙招待远方来客

相较于阿图什、乌恰的便利,闭塞偏远的阿合奇县艰难更甚。前来支援的无锡工作组开玩笑地形容,“很少有人会顺路过来看我们”,也曾有意向投资的东部企业来这里考察后,最终放弃了,他们无法在山地间找到一块适宜建厂的大面积平整土地。

“重工业是打馕坑,轻工业是打馕”,当内地的厂房撑满大街小巷时,不具备条件的克州只能羡慕地远远看着,并聊以自嘲。“要发展”,江苏援疆前方工作组深知,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需要龙头企业的带动。一番研讨后,“飞地”这个具有江苏智慧的词语进入援疆克州前方指挥部的脑海。早在20年前,2002年,分属不同行政地区的江苏县级市江阴、靖江共同签署园区《联合开发备忘录》,两个城市直接运营产业园区的“原创模式”一时吸引了全国的目光,勾勒出“飞地经济”的雏形:产业从经济发达地区“飞向”欠发达地区,从而实现“强扶弱”。那么,产业如果从经济欠发达地区“飞向”发达地区,是否也能实现帮扶?

在这样的思路下,解决一系列干扰问题,打破“正向飞地”模式,总规划面积约12平方公里的江苏产业园在阿图什市西侧拔地而起。招引企业希望在交通区位、人力资源等优势明显的阿图什市落地的,由阿合奇县和乌恰县在江苏产业园规划区内通过租赁或购买土地等方式建设“飞地园区”加以解决,落地项目税费收入和经济数据分别归集统计至对应的“飞出县”。在项目排布上,充分考虑产业生态需求,将服装纺织、电子信息、工程机械等制造业企业布局在阿图什市,将农牧产品加工、进出口贸易等产业布局在阿合奇县和乌恰县,一种从新疆实际出发的“逆向飞地”模式逐渐在探索中清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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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尔亚木古力今年35岁,三个孩子的妈妈,去年成为了江苏产业园未来纺织的一名女工。长期以来,丈夫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成为一名“纺织女工”,工资拿到手的那一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赚钱”的快乐和满足:每月3500元的工资让家庭收入瞬间翻了倍。

麦尔亚木古力在厂房门口讲述自己的经历

未来纺织厂区内的棉花加工现场

“未来纺织在江苏是一家小企业,但是到了我们这边,却是龙头企业。”江苏援疆干部、新疆克州工信局副局长张晖说话自带相声腔调,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做出了一个“捧在手心”的动作,生动地表达着对于来克企业的珍视。这是他来援疆的第三年,频繁往返于阿图什、乌恰和阿合奇之间,日晒颠簸是一种常态。

张晖为来宾讲解江苏产业园的“飞地”模式

援疆干部的辛苦没有白费。在厂房内,新疆长绒棉在机器的轰鸣中逐渐成形,飘飞的棉絮像雪花一样扑面而来,承载起工人们对于未来的美好期待。他们靠口耳相传的方式互相介绍,有的夫妻同时入职,有的姐妹结伴而来,麦尔亚木古力更是一股脑把全村子的女性都介绍了过来。“这个园区的发展需要10-20年的时间,我们给自己定的三年目标是新增企业10家以上,新增工业产值20亿元,新增就业岗位3000个以上。”最初,站在展板前给省领导汇报的张晖还略有紧张和忐忑,但一番努力和实践下来,再次站在熟悉的展板前,他已成竹在胸,觉得“完成目标已不是问题”。

在街道的边角,已经可以看见许多这样厂房拔地而起。与内地寸土寸金的逼仄不同,这里的企业门脸宽大,“江苏援疆”的大字醒目明亮,已经开始隐隐流露出一种“现代化”的味道。

在阿合奇县的哈拉奇乡阿合奇村,青砖白墙黛瓦的建筑风格更是不觉让人想起江南。与江南人家的小桥流水不同,在层叠的山峦下,空旷的原野成为村落的幕布,伴随着“库姆孜”弹唱的《玛纳斯》,又平添了几分游牧民族开阔辽远。

哈拉奇乡阿合奇村建设蓝图

来支援的无锡市滨湖区住建局干部朱友群是这里的负责人之一,江南已经成为了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去的远方故乡。他与“90”后的大学生村官一道,常年带着图纸泡在工地,肤色晒得和当地人一样黝黑,我们到达时,他正热情地和路过的柯尔克孜族大叔打招呼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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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广人稀,是中国西部地区的普遍特征。而在这个中国最西端的城市,这一特征更是尤为显著。稀少的人口不仅让企业用工成为难题,更牵扯着人才的回流与定居,进而制约了地区的发展。

周栋告诉记者,曾经的援助干部多是副职,在新的制度之下,越来越多的援助干部成为“一把手”。而在他继吴登云成为县医院“新掌舵者”后,保证优秀的医生不外流,是他从医院长期发展的角度必须要以巧思解决的棘手问题。

以他们医院为例,在克州地区的医护经验积累几乎成为了一种奢望,苦读到博士的医生们,如果坚持来这样的地方就业,就好比在高速路遍地的时代却只能在遍布碎石的路上行车一样,纵然走得辛苦却依然速度缓慢。

在培训上发力,在待遇上补贴,在提拔上优先,开出“低职高聘”的实惠条件等等,周栋为了留下大家,给县医院优秀医护人员开出多方面的“保单”。

“必须大力培养本地人才”,这是周栋历经两年实践后总结出的经验,也是江苏援新疆克州各前方工作组得出的一致结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江苏援新疆克州前方工作组始终把智力援疆作为关键环节,聚焦“引、育、用、留”,要为克州培育一支高素质“带不走”的干部人才队伍。

在克州人民医院,杨杰则一方面通过与江苏优秀科研人员联合的形式,辅导当地医生发表学术和实践成果,另一方面要求每位护士都学精一种机器的实操,以求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来自克孜勒苏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们在祥泰牧业进行实习

在江苏省昆山市援疆阿图什畜牲示范园,“小组团”援疆彰显活力。由江苏援疆人才担任管理厂长、技术厂长和营养配方师,同时,企业与当地的职业学校展开对口合作,广泛招聘新疆地区畜牧专业、兽医专业等大学生,为传统粗犷的放牧模式注入知识的力量。

在常州援助的乌恰县多所学校,“互联网+远程教育”的思路下,“周日常州—乌恰教育专线”成为每周的“特别一课”。每周日,18所乡村小学85%以上的教师守在屏幕前,观看常州名师的讲座,学习教学的方式和理念。

数据显示,两年多来,江苏共选派430名援疆干部人才,协助引进各类人才2000多人,累计建成人才工作站29个,培养领军、骨干、后备人才844名,最大程度将“克州所需”和“江苏所能”有效结合,把越来越多的江苏模式和江苏印记留在了克州的土地上。到2022年底,全州人才总量将达到6.2万人,占总人口比例达10%,长居于此的人才正像三棵劲草一般深深扎根于这片土地,直到长成名副其实的“草原”。

2022年9月30日,由阿图什到阿合奇县的高速路终于即将建成通车,玛丽亚回家的行程又快了一些,乡镇医生前往克州人民医院培训的往返时间又缩短了一些,江苏援疆干部们招商引资的底气也又足了一些。

而正如高速路旁一批批破土而出的绿色植被一样,吴登云所期待的“永远留下来”的人才队伍,正逐渐丰满成熟。在未来,将有源源不断的江苏干部人才,带着来自东部的湿润水汽,顺着新开通的高速路,浸润着这里的群山和茫茫戈壁,带给这里绿色的希望。